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我蹲在了前几年种植的牛奶果树下。看着那些饱满多汁的深紫色果实,在指尖轻轻旋转白色的乳汁流下了,最终成为村里彩画的天然底色板。深紫色果实表面银针般的果刺偶尔扎入手指皮肤,带来细密的疼痛,却浑然不觉。这样的场景,已经在大新村重复了一千九百多个日夜。本可以功成身退的我,却在离别之际选择了留下——乡村振兴的画卷尚未完成,在大新村被大大小小的村民亲切称为"小马哥"、“马指导”,决定继续用青春晕染这片土地的未来。
白云山的晨光穿透木楼的窗棂,照在那幅被我收藏的画卷上。精致的线条勾勒出苗寨的山水轮廓,时间的痕迹却悄然爬上了“小马哥”的眼角——那些刀削般的鱼尾纹,记录着无数个与饼干白开水为伴的深夜。
驻村五年多,早已习惯了忘记时间、忘记饥饿,甚至忘记了抬头看看坐在村委木楼屋顶的那轮皎洁明月。只有当骨头累到快散架般躺在硬板床上时,才会想起城市里的柔软床垫;只有当中秋的月光洒满苗寨,才会剪下一枚钩藤,以山里人的方式祭奠那轮属于所有人的月亮。
"小马哥你不是来镀金的,是来扎根的。"村民们这样给我评价。2018年初春,第一次踏入大新村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心头一颤:泥泞的山路、破烂不堪摇摇欲坠的木楼、村民人均年收入不足3000元的窘境……而彼时,母亲正被病痛折磨。家庭与事业的天平如何倾斜?我选择了后者。“既然来了,就得干出个样子!”这句话,成了我五年来最朴素的誓言。
初到大新村时,这个绰号还带着几分调侃;如今在山的那边,这个称呼已经响亮如钟。从城市到乡村,从办公室到田间地头不断学习,一招一式都烙都印在了苗寨的山水之间。学会了用山涧水洗脸,读懂了土地的纹理,更理解了村民们眼中比他们祖先"明亮百倍"的期待。乡村振兴不是简单的物质给予,而是一场心灵的对话,一次文化的唤醒。
牛奶果的白色汁液在画布上晕开时,我看到的不仅是颜料,更是一个村庄的文化觉醒。那些曾被遗忘的民间技艺,在他的组织下重新焕发光彩;那些尘封已久的苗族古歌,通过年轻人的传唱再次响彻山谷。白云山的云朵屏住呼吸,阳光凝固在画面上——这不是对往昔的简单复制,而是传统与现代的美妙交融。我深知,乡村振兴最动人的部分,正是这种文化的延续与创新,它让村民在奔向现代化的路上,依然能够触摸到自己文化的根脉。
驻村工作的艰辛,藏在每一个细节里。裤腿上缠满灰色的鬼针草,胃里装着冷掉的饼干,眼皮沉重却强迫自己清醒的夜晚…这些片段构成了我的日常。但比身体劳累更难承受的,是那份对家人的亏欠。手机屏幕里孩子成长的模样,父母日渐增多的白发,妻子独自撑起家庭的坚强微笑——这些画面常常让我在深夜里辗转难眠。留下还是离开?这个选择题在他心中反复撕扯。最终让我下定决心的,是村民们那些比白云山晨露还要清澈的眼神,是孩子们围着我叫"小马哥"时的亲昵,是老阿妈执意要给我别上那枚传家银饰时的颤抖双手。
大新村的改变是肉眼可见的:新修的道路像缎带一样缠绕山间,改造后的民居保留了传统风貌却有了现代舒适,土鸡、藤茶、鸡蛋、蜂蜜、高山糯米、八角等特色农产品通过电商平台走出大山。但更深层的变化发生在人们心里。村民们的眼神不再迷茫,年轻人的脚步不再只为逃离,传统芦笙文化的种子在新的土壤里重新发芽。“小马哥”用五年多的时间证明,乡村振兴不是一场运动,而是一次重生;不是外来者的施舍,而是内生力量的觉醒。当村民们开始自发组织文化芦笙坡会活动,主动思考村庄未来时,我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使命。
又到牛奶果成熟的季节,“小马哥”蹲在同一棵树下,心境却已不同。七年前,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外乡人;如今,他是被这片土地接纳的"村里人"。选择留任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对这片山水和人文的郑重承诺。乡村振兴的道路还很长,大新村的画卷才刚刚展开最精彩的篇章。“小马哥”知道,未来的挑战不会减少:产业如何持续发展?年轻人如何真正留下?传统文化如何创造性转化?…这些问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解答。
山腰上,双手掬起一捧山涧水,清凉的触感让我想起初到大新村时的生涩与期待。如今,透过这澄澈的水面,看到了更加清晰的乡村纹理——那是由土地、文化、人情共同编织的生命图谱。乡村振兴不是终点,而是一段永不停歇的旅程;驻村工作队不是救世主,而是与村民同行的伙伴。当“小马哥”决定继续留在大新村时,选择的不仅是一份责任,更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将个人梦想融入时代洪流的方式。在这幅尚未完成的画卷上,“小马哥”将继续用牛奶果的天然颜料,描绘出一个大新村最动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