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漫过旧时光 (散文 作者 廖俊)

有一条嵌在某小区中间的街,大家都叫它“中央街”,但我更想叫它“后街”。一来是它正巧在我住的小区后面;二来,这“后”字里裹着的,是清晨面窝摊的油香混着热干面的芝麻酱味,是傍晚收摊时爹爹婆婆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的烟丝味,全是日子熬出来的生活烟火气。

夜晚下班回家,这条街道正浸在当天最后的暑气里。烧烤摊的油烟裹着孜然窜进鼻腔,西瓜摊切开的月牙儿散发着甜香,穿花衬衫的男人把烟头往地上一摁,火星子在热气里蜷了蜷腿就灭了。小贩们的调侃混着冰啤酒的碰撞声,行人被路灯拉得老长的影子,鞋底洇出的小圈水渍,倒像老家井台边常年打湿着的那片区域,总映着天空中的一点光亮。

不一会,天就暗得发沉,空气变得密不透风。豆大的雨点儿砸下来,在路灯照着的垃圾桶上砸出白烟。水果店的老板手忙脚乱收遮阳棚,穿花衬衫的食客把啤酒瓶往桌底挪了挪,反而笑得更响:“没事,继续!”穿校服的姑娘抱着半个西瓜跑,红瓤汁顺着指缝滴在水洼里。而我也停下来,寻找了一处有屋檐的空地,静等这场雨结束。

这场景忽然撞开记忆的闸门——八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傍晚,下着雨,邻居伯伯依然在挨家挨户卖瓜。轮到我家时,外婆不忍拒绝,边帮忙撑伞,边和他聊天。她的蓝布衫被雨打湿,显出了佝偻的曲线,而我在一旁被外婆投喂着挖好的瓜瓤,那时的幸福如今才真正体会。

十分钟的雨,把这条街道洗得认不出了。刚才还挤着人的人行道空了,只剩几个塑料凳泡在水里,像被遗弃的小船。卖西瓜的老汉蹲在三轮车旁,吃着切开还未售出的半个西瓜。

还记得儿时,暴雨还未过,我便拎着塑料凉鞋光脚跑,头顶塑料袋当伞,泥土混着雨水的腥甜钻进鼻孔。大人们总在门口喊“慢点儿”,而我经常假装听不到。那时的雨也这样急,把门口的石板洗得发亮。

雨小了些,烧烤摊又继续营业,橙黄的光裹着油烟在雨里晃。街角的土豆粉摊飘来熟悉的香,我点了一份,坐在靠路边的位置上。热汤混着雨气钻进喉咙,辣得鼻尖冒汗,这味道和老家小镇上那家的手艺,竟有几分相似。

吃过饭骑上电动车往家走,车灯扫过积水的瞬间,蒸腾的热气突然有了形状,忽然牵出一段回忆:初中上晚自习的路也是这样,我骑着车碾过水洼,车轮掀起的银弧溅在裤腿上,凉丝丝的;车筐里的习题册裹在雨衣里,边角还是会被打湿。那时总一个人走夜路,车铃在空荡的巷子里荡出回音,仿佛前路再黑,只要车轮不停,总能碾出条亮晃晃的水痕来。

路边的划拳声、酒瓶碰撞声混着雨打铁皮棚的嗒嗒声,倒比刚才更热闹了。卖西瓜的老汉也收拾好摊子准备回家了,他的三轮车碾过水洼时,辙印弯弯曲曲,像为一天的辛劳落下了最后一笔。

进入小区,头顶雨棚还在滴水,哒、哒,像谁在数着时光的步子。远处几扇窗透出暖光,如同无声的守候。潮湿的草木香与记忆里巷陌的气息缠绕,那些藏在雨幕里的时光碎片,正随着晚风轻轻舒展开来,成了岁月里最温柔的褶皱。

走出电梯,推开家门,这雨后的暖意与喧嚣,连同那“后街”熬煮的烟火,便又悄然沉入心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