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
与整齐划一的生产线和物料箱比
那么格格不入，红色的标签
鲜明，警醒
多锡少锡连锡，虚焊，划伤……
因而从产线上拦截，一片PCB板
像极了犯错的孩子，安静木讷，垂头丧气
在黑色的篮筐中，摇摆不确定的“处置”：
重新过炉，返工返修，验证好比逐句筛选
“优级”，那么多个参数，约束着言听计从
媚上，足够复活一个机器和一个电极，曾经
微小，不足道哉，串联起能量，做功
启动控制
戴上手套的手经过一排排的不良品
颤抖着行刑，和那年贬斥的苏子无异
比南边还有更南，经过荒山，阴雨
一个人，同命种下稻子，寒食节狂草还
不尽兴，一口茶里，缺笔真的成了艺术品
那一年，和苏子拥有别样的手
苦着生活，跨过车水马龙，才看到
苍蝇馆子的热气腾腾
还有比这更不易的，拖车拉动
判定不良的人，找不到根因
期待一遍遍复现，那么多紧要
如果比拟成橡皮和铅笔，多好
新手
从指摘的眼神，一个新手
如何让全产线的人惊心动魄
一个师傅围着，到两三个师傅围着
一张培训表把三个月的时光分割均匀
看吧，早上匆匆吃完，预热开线
THT的机器耐着性子，尽量压低
作为新线起跑的轰鸣
必须戴手套和手环，那些警示标识
好比门神，注视举手投足
机械角度下我的动作被分解成若干步
熟练操作后连缀起来，十足的机器舞
捉着过流的PCB板，犹如拽掖一只
惊慌的兔子，它反传的力经过我的手眼
这条线川流的河床上
我听到到怒涛和风浪
重新放置，过线－合格
一遍遍重复
我终将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成为运转的一份子
那样，试用期必定能过的
送钉机
工业大体系，这一段段工位
是横倒的梯子，钉子是喂养的食物
送钉机恪守，不偏不倚
钉筐中的拥挤被一根长长的气管打破
落在工位旁的钉盒——
我有短暂的归属，聆听链条旋转
润滑油一点点老去，电动起子
仍旧不改其容，不变其志
路线早就定好的
不松不紧的一生，压迫螺钉的一生
小人物何其多？
被安排在PCB板和上下盖板
从上游到下游
只要想起我和兄弟们一个唾沫一颗钉
宁折不弯
我们的内心自然升腾伟岸
小人物？
这阳光的午后因之扬眉吐气
过盈
和“满招损”不同，这么个词
更贴切描述中年男人，咬着牙也唯唯诺诺
盖板被一双生活啜泣的手摁上工装
窝臼或与挡杆干涉，酒精擦拭，再次尝试
负重朝右，多少牛的力，一二三四五六
链条循环多少圈，都是死数
螺钉从哪里上，吸附到哪，在哪里拧
拧完这步拧那步，作业标准号令如山
如果是全线通，获得的自由大于五步
生手，则有着宽于身位的限度
我们，早已习惯从清晨的车水马龙走向
固定的安排，也从十二个小时的班次走向
人间烟火
我们多久没看到超级月亮了
我们，甚至来不及关心，身边的人
褪去工服，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小电驴是否还有电，载一程
雨雾晴雪
那些“过盈”，竟真的像多余的了
都经不起日子重复中
一遍遍冲刷
一遍遍冲刷
倒白夜班
是谁？触碰了飞翔和降落
工间，我们偶尔谈谈工艺问题
还从生活的褶皱中翻捡理想
没有比这里更像一座候鸟岛了
比一年一季更短
白天，我们休息，到夜晚
开始追逐300多片的班产
或者反过来
如果牵扯换型，时间将被排布成浪花
或更浓稠的水滴
一层一层包裹我们的疲态
曾经，我们也拥有一个响亮的名字
经过琐碎物料的粘贴和连缀
PCB板会夺去光鲜
一条线三个人，我们被定义着步幅
动作
静静的夜晚，机器会浇灌双耳
除此，监控显示器，飞达
其他的声响，都已无法抵达
我们裹着铠甲的柔软
老化
条件渐渐成熟了：插上线，带载
推车分四层，一层十二个域控制器
必须面对即将到来的高温
还有，两个小时仓门紧闭
多像一座牢笼，里面无论如何诱骗
酷刑
始终不能倒出一丁点秘密
——看屏幕上的曲线
从上载到“OK”，或“PASS”，走完整个工序
过电流
再极端的方式统统拿出来
测量，电流声低过嘶哑
铁骨铮铮
走过一个贴片点又一个贴片点
老化
都压缩在这绵密的时间里
整齐歌唱
得有序曲，开工铃正好将战斗和生活分开
浅灰色的工装，统一的东风标
工位上，一条线正描摹我们的整齐划一
此刻开始歌唱，你一句，我一句
节奏，力道
那么匀称，我接着上一道工序
传递给你，每一个工件葆有温度和汗水
顶灯如风，这么多年我们仍沐风而行
一个班八个小时，中间有工间操
或者可以谈谈酒，锁定的人生
襁褓中的婴孩……
我们的歌词复调多义
我们的世界很大，一日三餐
好的爱情，都在眼前
我们的世界很小，螺栓打孔
拧紧，快一点，快点，不能有差池
或者，一丁点儿争吵，一点就爆
我们的生活太琐碎了，如同焊渣溅落
也曾绚烂过，灼烫过啊
凿
最小的儿子在凿，飞起木屑
桌椅方圆，是非曲直在一根线里
榫卯仍奏着老歌
吱呀吱呀
月亮陷在这儿，笛孔间沉浮江山
从冰川季踉踉跄跄来，清脆的膜
辨别呼吸，这口齿还在凿
冒着白气
穿过墙壁上的孔洞，诵经者虔诚
面向袈裟，不怕冷
石匠就着迸出的光，菩萨的眉眼
在凿痕里清晰，慈祥着呢
峭壁上的救赎，是要动些刀斧
轻的都成了云霓，重的则是手脚
大半生的凿子，磨了，老了
还向石头中楔，斤斤计较
无非是活人向群山借一个念想
日照金顶，连夜的灯火翻山越岭
无非是从
冰凉的石窟里假装遇见一个热心肠不言语的人
听，凿子从未停，火光
将穿过夜幕，当一颗暂时离开我们的流星
铁锈
立在被剥离外皮的墙角
像两个被生活审判的流浪者
斜依
蜷缩
灰头土脸而失去骨气和锐利
静静地在潮湿中
一寸一寸褪掉身上多余的部分
年老是个沉重的话题，不能轻易触碰
夜深人静，所有铁屑悄悄地挤
没有粘连的重新遣回地上
开始新一轮攀爬
这悲喜交加的人间
光的儿子
怀着一颗工业的心
在一座叫攀枝花的城度过一生
首先得学会种菜，网鱼，喂羊
马灯光里不乏追逐者
那个深秋，在山顶看晚霞感觉这里
成了彼此的故乡
从青年到壮年，背上干粮
火种埋在生养之地，总给陌生的人连缀的繁华
这钢铁之躯流着创造者的血性
懂得你的善良
一路奔波
江水和呐喊，都汇入下游，向着大海
如果黑暗来了，除了普罗米修斯的盗火
我们还备了马达，火花塞像是英雄苏醒
另一种替代
还有，我们和一个智慧、爱做好事的神
一直在一起
灯火下，之前的何尝不是赛道
现在如同新的开始
小高炉熔炼，焊花四溅
铁都是灵动的
灯火下，步履如鼓
我们都等待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