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 (散文 作者 黄锦敏)

    父亲是个沉默的人,话不多,却用一辈子在土地里写诗。他的诗行是垄沟,字句是土豆,而我们兄妹四人是他忠实的读者。

    家乡的土地贫瘠,十年九旱,可父亲偏不信邪。他总说:“地和人一样,你待它好,它就不会亏待你。”每年开春,他便扛着铁锹下地,弓着腰,一垄一垄地翻土,直到手掌磨出血泡,指甲缝里嵌满黑泥。  

土豆是耐旱的庄稼,父亲便年复一年地种。播种时,他跪在田里,小心翼翼地把切好的土豆块埋进土里,像在埋藏一个个微小的希望。我蹲在地头,看着他黝黑的脖颈上滚下汗珠,砸进干裂的土缝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但父亲顾不上擦拭。父亲爱惜种子就像爱护它的生命一样,因为那是我和哥哥们学费的重要来源。记得有一年夏天,天气预报说有暴雨,父亲怕刚抽芽的土豆苗被雨水泡烂,半夜披着塑料布就往地里跑。在闪电的光影里一锹一锹地挖排水沟。雨点砸在他身上,他像一棵老树,扎根在泥泞里,一动不动。 那一夜,他守到天亮,保住了半亩土豆苗,自己却发了三天高烧。  

   我考上大学那年,二哥正在读大三,家里一下子凑不齐两个人的学费,连一向疼爱我的妈妈也劝我放弃。唯独倔强的父亲蹲在门槛上抽了一整夜的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第二天天不亮,他就拖着一板车土豆去镇上卖。

镇上的菜贩子压价,说他的土豆个头小,不值钱,父亲也不争辩,他干脆每天凌晨三点起床,走二十里山路,把土豆拉到县城早市去卖,因为那里的价钱能高两毛。  

    一个多月后,他攥着一叠皱巴巴的钞票回来,塞进我手里,我低头数钱,发现有几张钞票上沾着泥,还有一张缺了个角,用胶带粘着。 后来我才知道,买土豆的钱也不够我和二哥交学费,他又拖着疲倦的身体,熬红的双眼,挨家挨户的去筹钱,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不停的说着好话,直到凑够最后一张钞票。

     我上大学那天,父亲照例在地里忙活他的土豆。火车开动前,妈妈往我包里塞了一袋煮熟的土豆,说:“路上吃,别饿着,你爸爸大清早煮的让你带上”。那一刻,我才忽然明白,父亲的爱,就像他种的土豆—埋得深,不张扬,却能在最贫瘠的岁月里,托起我沉甸甸的理想。

     如今,我在城市里有了体面的工作,今年春节又像往常一样,将他们从随州老家接到十堰过年,没想到才待了不到两个月,父亲就急着要回家种土豆。临走前,我问他为什么老吵着回家种你的破土豆,他沉默了半天,回答了一句“小时候你爱吃。”听老爸说完了。我心里也挺不是滋味,但又不知道该对他说点什么。

是啊,爸爸不是不爱我,那铁栏杆外闪躲的眼神,以及必须让我妈转达的问候,还有把我给他买的新衬衫,在邻居面前炫耀了三天。都是这个笨拙的男人用着最原始的方法,丈量父爱的刻度。他种的不是土豆,而是对子女最厚重的父爱,不声不响的托起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