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我总爱沿着百二河漫步。十堰的秋是裹着绸缎来的,香樟与银杏的枝桠垂下柔软的弧度,树皮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是被岁月细细打磨过的绸缎。风的手指自山间游来,带着武当山巅的凉意,轻轻滑过树冠,那些金黄的、橙红的、墨绿的叶片便簌簌地颤动起来,仿佛被挠了痒处的孩童,咯咯笑着往人怀里钻。
阳光总在此时小跑着登场。它从秦巴山脉的褶皱里跃出,踩着银杏叶铺就的金毯,一路蹦跳着跃上墨绿的球场——那是东风汽车厂旧时的足球场,如今草叶依然丰茂,在秋阳里泛着油亮的青。光斑在草尖上跳跃,像一群顽皮的孩子,随时准备着临门一脚,将满地堆积的银杏果踢得四散。我常蹲下身,看那些圆滚滚的果实藏在落叶间,仿佛大地遗落的金纽扣,又似秋姑娘遗落的耳坠。
鸟雀是最灵动的诗人。它们掠过树梢时,翅尖会啄碎一片光斑,那些碎金便簌簌地落进溪水里。白头鹎在香樟枝头跳跃,啄食着紫红的浆果,汁水染红了喙尖,像涂了胭脂的小姑娘。喜鹊则拖着长长的尾羽,在天空划出优雅的弧线,它们的鸣叫清亮如泉,滴落在静谧的空气里,溅起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天空蓝得令人心醉。没有一丝云时,它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倒映着山峦的轮廓;待到白云游来,便成了宣纸上洇开的墨痕。我常躺在草坪上,看云朵如何慢慢聚拢,又如何轻轻散开,仿佛在聆听它们私语。有时一阵风过,云絮便被扯成丝丝缕缕,像东坡居士笔下"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子,又似十堰人酿的黄酒,醇厚中带着清冽。
黄昏时分,我总爱去四方山。山径两旁的乌桕树正燃烧着,红得惊心动魄。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像是大地在翻动它的诗集。站在山顶俯瞰,整个十堰城都浸在蜜色的光晕里:汉江如一条银练,蜿蜒穿过金黄的稻田;汽车城的厂房泛着铁灰,却因满墙的爬山虎而显得温柔;远处武当山的轮廓渐渐模糊,与天际融为一体。
此刻,我忽然想起东坡在黄州时写的那些秋词。他笔下的秋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是"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而十堰的秋,既有北方的爽朗,又带着南方的温润。它像一坛陈年的米酒,初尝时觉得清冽,回味却满是甘甜;又似一幅水墨长卷,既有浓墨重彩的渲染,又有留白处的遐想。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蘸取一点晨露,又掬一捧夕阳,将十堰的秋光细细晕开。笔尖游走处,香樟的芬芳、鸟雀的啼鸣、江水的低语都化作墨痕,在纸上洇成一片永不褪色的秋色。这秋色里,有汽车城的轰鸣与宁静,有武当山的云雾与松涛,更有十堰人骨子里那份坚韧与温柔——就像那披着绸缎皮毛的树木,经风历雨后,依然能捧出满树金黄。
哦,十堰的秋天!你是造物主遗落人间的调色盘,是时光写给大地的情书。我愿化作一片落叶,永远栖居在你的怀抱里,听风吟唱,看云舒卷,直到冬雪将一切覆盖,而你的芬芳,早已深深烙进我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