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亮 (散文 作者 张平)

又是一年中秋将至,窗外的月亮已经渐圆,清辉洒在阳台上,竟有些清冷。我忽然想起在二汽八九十年代度过的那些年中秋节,记忆如老式胶片电影,斑驳却鲜活。

那时的二汽,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厂房新立,单身楼里多是年轻人,天南地北的口音混杂在一起,竟也生出几分热闹。中秋前几日,食堂门口就排起了长队,不是为了打饭,而是领月饼。每人两个,用油纸包着,简简单单的什锦馅儿,咬一口,甜得发腻,却是那个年代难得的奢侈。

最难忘的是1989年的中秋。那日下班铃响得比平日早了些,50厂车间主任老李扯着嗓子喊:“今儿个都早点回,月亮不等人!”他是湖北本地人,说话总带着几分楚地的韵味。工友们三三两两走出厂房,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们几个年轻人相约到车间张师傅家过节。张师傅是建厂初期的老工人,家住在家属区那片红砖房里。不到二十平米的屋子,挤了七八个人。张师傅的妻子端出一盘自家打的月饼,形状不甚规整,却香气扑鼻。她说:“面粉是和邻居借的,馅儿是自家炒的花生芝麻,别嫌弃。”

月亮升起来时,我们挪到屋外空地上。不知谁搬来一张旧木桌,上面摆着月饼、几颗苹果和一壶茶。没有精致的糕点,没有昂贵的酒水,但每个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映着天上的月亮。

老张师傅抿一口茶,讲起他年轻时在东北老厂过中秋的往事。“那会儿更苦,一个月饼要分四份吃。可不知为啥,总觉得那时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他说着,眼睛望向远处的厂房轮廓,那里还零星亮着几盏灯,像是落在地上的星星。

不知谁起了头,大家开始唱起歌来。从《十五的月亮》唱到《在希望的田野上》,南腔北调混在一起,不成调却动人。隔壁家的孩子跑出来,围着我们转圈,小手伸向桌上的月饼,被母亲笑骂着拍回去,却又偷偷塞给他半块。

那晚的月亮真大啊,悬在车城上空,照着一排排厂房、一栋栋宿舍,照着每一个离乡背井的二汽人。小王小声说,他想念山东老家的石榴树了;小李说,她母亲做的月饼比这香得多。可是说归说,没有一个人真的伤感。我们彼此劝着茶,分享着各自家乡的中秋习俗,竟像是在进行一场民俗交流会。

夜深时,月亮行至中天,明净如水。不知谁说:“咱们的二汽,将来一定会更好的。”没有人应和,但每个人都重重地点头。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们思念故乡,却也在他乡建造着新的故乡;我们怀念过去的团圆,却也正在创造着新的团圆。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二汽早已变成了东风,低矮的红砖房被高楼取代,食堂的月饼变成了精美礼盒。当年的老师傅多半已经作古,年轻工友也两鬓斑白。可是每当中秋月圆,我总会想起那个夜晚——简陋却温暖,想家却充满希望。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照过八十年代的车城,照着眼下的都市。只是月光里,多了岁月的重量,多了一代人青春的分量。那些在艰难岁月里分享过的月饼,唱跑调的歌,许下的朴素愿望,都成了月光的一部分,清辉万里,永不褪色。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二汽的月光啊,照过创业的艰辛,照过成长的阵痛,最终照进了一个时代的记忆里,温柔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