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又回到了我工作30多年的十堰。十堰变化真大,由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成为一座现代化的工业城市。硬件上去了,软件也不落后。由于我回京后,受聘于一所高校,所以比较关注十堰的教育事业。这次看到十堰的高等教育迅速发展,除了十堰大学、湖北汽车工业学院,还增加了湖北医药学院、江汉师范学院、湖北职业技术学院等共六所高等教育学院。同时,看到汽车学院也有了留学生,甚感欣慰。这预示着不仅我们的东风汽车走向了世界!我们培育的汽车人才也开始走向了世界。
看到这些留学生,我想起了在北京某高校短暂当外教时的一些趣事。在这里与众同仁分享。
那年我受聘的学校从新疆招了一批维吾尔族的学生。他们主要是学阿拉伯语,然后准备去中东等国家打工。这批学生来了后,学校发现他们中文水平欠缺,就决定给他们补习一下。原来的老师不是我,因那个老师家里的老人突然生病。学校觉得我的普通话比较标准,就临时抓了我顶替。原来就只有这28名维族学生,后来又加了四名留学生,所以我也算是外教啦!
四名留学生分别来自印度、日本、新西兰,还有一个是非洲的。国家名字挺长,我听班主任说N遍也没记住。直到他给我花名册,我才知道这个非洲国家名字是:圣多美和普林西比民主共和国。在这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后来查了百度才知道这个国家和中国还挺友好,每年有不少学生赴华留学,以上海和广州为主。
这些维族学生的汉语水平有的还不如几个留学生,这是我没想到的。维族学生上小学不教汉语吗?后来才知道,这批学生在新疆的边远地区,那里有不少孩子失学。这和内地的老少边穷地区情况差不多。
教导主任向我交待说:“这批学生属于培训性质,不必要太细致。不,不是…”他又补充说:“不必要太繁琐,主要教些日常生活用语就行。”
这个班整体的汉语水平都差不多。我大概总结了一下,他们认为汉语有四大难点:首先,四声把握不好。如:吗麻马骂(拼音及阴平阳平什么的就不细说了)。
我讲课时举例说明:如果说你好吗?就用第一声;说你干嘛,就用第二声;说这是一匹马,就用第三声;说你为什么骂人?就是第四声。用错了,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比如,你干嘛?应该是第二声,如果念错成第一声,就成骂人了。
印度学生杜尔加嘟囔着:“你干嘛,还是你干妈?”他举手提问:“老师,这怎么就成骂人了呢?”
我一听暗想:坏了!这个例子不便细说,就连忙打圆场说:反正你们注意不要念错声调就成了。话还没落音,那个非洲学生立刻举手说:“老师,我为了学习,看过你们春节的一个节目。里面有个砸人家墙的人,他说,干嘛呢?干嘛呢?用的不是第一声,是第四声。”
我想起了,林永健男扮女装演的那个天津人,他确实用的是第四声。我解释道:“中国有许多方言,就是地方上的语言。地方上语言的读音与普通话是有区别的。我教你们的是普通话。我们就按普通话来读音。”
其次的难点是:汉语的量词,太过繁杂。比如:裤子是一条,衣服是一件;牛是一头,马是一匹,猪是一口,而人居然也跟猪一样论口。
新西兰学生瑞恩提问:“老师,猪既然是论口的,为什么骂人时,要说你是一头猪,是一头蠢猪!而不说你是一口蠢猪!”还没等我回答,印度学生杜尔加也问:“老师,我家有三口人和我家有三个人,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一时间我头都大了。定了定神说:“瑞恩提的问题,主要是语言习惯。在长时间的生活中,大家形成的语言有一种约定俗成,这就是骂人时说你是一头蠢猪,而不说是一口蠢猪。”
这时,我忽然发现一些维族学生脸上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我向他们看去,有的低下头,有的目光躲躲闪闪的。我思索了一下,暗骂自己:真该死!怎么忘了这些维族学生是穆斯林啊!忌讳提猪的。我赶紧说:“咱们进入下一个问题。”
不料,前排的一个维族学生举手了。点名时,我注意到花名册上注明他是班长。他提问:“老师,你教我们的是中文吗?”
我没多想就回答:“是的。”
他又问:“中文就是中国的语言文字,对吗?”
我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儿,但还是说:“对。”
他又问:“那我们是中国人吗?”
我说:“当然是!”
他问:“那我们的语言文字算中文吗?”
好么,挖个坑,在这里等着我呢!回答不了你,我这么多年的老师算白当了!
我说:“你们的民族有你们的语言文字,维吾尔族的语言文字,是中国文化的一种。刚才你问我:是不是教的中文?老师回答是。我用词不准确,我教你们的应该是汉语。汉族的语言文字。”
我定定神又说:“这就像一个大家庭,虽然是兄弟姐妹,但是相貌不同,脾气性格不同,可是血脉相连。”
这时,有的同学连连点头,有的甚至鼓起掌来。我也松了口气暗想:弄不好还扯出民族问题了。
我长出一口气说:“现在来看杜尔加的问题。我家有三口人和我家有三个人有什么区别?哪位同学愿意回答一下?”
没人举手,我就问杜尔加:你觉得有区别吗?他挠挠头说:好像没什么区别。
日本学生渡边正夫说:当然有区别,三口人和三个人,不就是区别吗?
杜尔加还有点不服气:我是说从意思上讲,没什么区别,都是家里有三个人。
我耐心解释说:“这个区别可大了。我家有三口人,是指我们这个家庭有三名成员。而我家有三个人,是指在我们家里有三个人,但是这三个人,可能是家里人,也可能是亲戚、朋友、同事,也可能是不相关的人,甚至是上门讨债的人。”
学生听得都笑了,纷纷表示:汉语太复杂了!
我笑着纠正他们:“是博大精深!”
再次,一词多义。在学习中提到一词多义,这些学生常常如坠五里雾中。
比如:意思这个词。小意思、有意思、不够意思、不好意思、太没意思、意思意思…每个词的意思都不一样。维族学生和留学生都弄不明白,全都懵了。
我只好慢慢讲:这是根据当时的语言的环境,人的处境等等,来理解“意思”这个词的意思。你们在这里生活久了慢慢就理解了。
新西兰学生瑞恩说:“你们的汉语为什么要创造出这么多意思,可真没意思!”大家都笑了。
我冲他伸出大拇指:“很好!活学活用!”
日本学生渡边正夫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还有东西这个词也是这样的。我拿个东西去买东西,这个小东西,他真不是个东西……
我连忙制止他:好了,汉语里有许多这样的词,我们逐步学习掌握。
最后的难点是多音字。一个字好几个读音,让他们不知所措。
最典型的是“和”。1和平
2和面 3暖和 4附和 5和稀泥
6打麻将,和了。
讲这个的时候,全班同学都连连摇头。维族学生有个大约十五岁左右的少年,舌头伸得老长,一副滑稽样。
那个非洲学生这时提问了:“老师,我下课问过一个北京的同学,干嘛读成第四声是干妈,尤其中间加上你字),是对母亲的不尊重。可是,我刚来中国时不习惯,老生病,宿管阿姨很照顾我。保洁大妈就要我认宿管阿姨做干妈,如果干妈是骂人的,那为什么保洁大妈要我认宿管阿姨做干妈?”
哎呀呀!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连忙解释说:“你误会了,这个干字也有四声。认干妈时,干读第一声甘,骂人时,读第四声干,干活儿的干!。”
这时,我心里都骂人了,真TM费劲! 怎么又绕回前面的问题去了?我只好又耐心解释一遍。
有一次上课,那个维族少年提问了。他举着一张纸问:“老师这几个字一样吗?”我接过来一看,是“己已巳”三个字。我把这三个字写在黑板上。
我笑着说:“第一个字你肯定认识。”他有点懵了,回答不上来。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提示道:“我,又可以怎么表示?”
他挠挠头:“老师。”其他同学都笑了。他一下子恍然大悟:“是自己。”
我说:“对,第一个字是自己的己。第二个字:你也应该认识是……”下面有学生抢答了:“已经的已。”
我点头道:“很好。最后的字……”没人回答。
我说:“这个字比较前两个字用的少一些,念si巳,寺庙的寺那个音。巳时,指时间上午9点到11点。”我又补充说:“汉字多一点少一点,都可能成为另一个字了,所以我们不论在书写时,还是读音时都要严谨!”同学们连连点头。
在课堂上,维族学生较少提问,基本都是那几个留学生提问。尽管他们汉语水平参差不齐,但是学习都很认真
不久,那个正牌老师回来了。我就结束了课程,也大大松了口气。费心费力,还怕犯了什么禁忌、什么政策的。但是和这些比较特殊的学生相处还是挺不错的。我不教他们后,有时在食堂门口遇见(他们有专门的厨师和小饭厅),他们都主动问候。那个维族少年一次还问我:“老师,你有几岁啦?”
我笑了笑也没纠正他,就说:老师给你出道题:我的年龄已经是一个甲子了,你猜猜是多少岁?他眨巴着大眼睛,没说出来。我让他回去查查看。以后这批学生很快就离开了。
这就是我短暂的“外教生涯”。现在想起来不好意思啊,真觉得挺有意思的,生活也变得更加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