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妈妈:
大苗山里的油茶花又开了,细碎洁白的花瓣悠悠落在新修的产业路上,恍惚间,我仿佛看到您当年在窗台撒下糯米粉的模样,那些温馨的过往,从未在我记忆里褪色。驻村工作队的木楼里,您亲手缝的坐垫还安静地摆在书桌前,五年时光悄然流逝,彩线渐渐褪去了明艳的色彩,可对您的思念,却在这岁月的经纬间愈发浓烈,如醇酒,越陈越香。
妈妈,自从您离开后,每个夜晚,我都会不由自主地仰望星空。大苗山的月光依旧清亮澄澈,可我再也看不到您倚门守望的身影。您曾说,大苗山里的星星比城里的亮,如今,我知道,最亮的那颗星,已住进我的思念里,成为我心中永不熄灭却又满是哀伤的光。
还记得2018年的中秋夜,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仪器发出单调的嗡鸣声,与窗外那格外明亮的月光形成鲜明对比,这一切交织成我此生最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我带着您最爱的山茶油匆匆赶到医院,还没进病房,就听见您正和护士“讨价还价”:“止痛针晚点再打吧,省下的钱还能给村小的孩子们添件冬衣。”那一刻,我的心猛地揪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您把我获得的“先进工作者”奖状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化疗留下的呕吐物痕迹,晕染在证书封皮上,显得那么刺眼。您枯瘦如柴满是针眼的双手,紧紧攥着我的扶贫工作证,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欣慰的泪光,轻声说:“赶快回村里去,别让乡亲们等急了。”我转身离开,拼命咬破嘴唇,咽下即将溢出的呜咽,可一到走廊尽头的转角,所有的坚强瞬间崩塌,我哭得像个无助的婴儿。在那两百公里的盘山路上,车载广播里脱贫攻坚的激昂号角,与您时断时续的叹息声,在我脑海中不断回响、重叠。
在大苗山驻村的1144个日夜,每到中秋,月光总会洒在医院那斑驳的墙垣上。您望着我背包里的扶贫手册,欲言又止。那天,我揣着您偷偷塞给我的月饼踏上返程,从后视镜里,看着您单薄的身影渐渐模糊,最终化作山间缥缈的山岚。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夜晚,您高烧到41度,却坚决不让护士打扰正在开会的我。这些细节,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剜割着我的心,成了我扶贫日志里永远无法愈合的暗伤。
2021年惊蛰,漫山的油茶花突然纷纷飘落,似乎也在为您的离去哀伤。我紧紧攥着“优秀工作队员”证书,拼命往家的方向狂奔,可命运弄人,我终究还是没能赶上您最后的清醒时刻。您留给我的话里,虚弱的声音仍在牵挂着:“别担心我,好好帮苗寨修产业路......”这简短的话语,承载着您一生的牵挂与担当,也成了我继续前行的动力。
如今,漫步在焕然一新的苗寨,我总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看见曾经带您来过的苗寨新修的文化广场上,您正坐在木凳上,给留守孩童绘声绘色地讲着苗岭的故事。芦笙坪上摆起了热闹的百家宴,酸鱼的香气四溢,可再也没有人会悄悄往我碗里藏最鲜嫩的鱼腹。那些您教我唱的童谣,我一句一句耐心地教给了苗寨的孩子们,让民族团结的音符在山谷间久久回响,就像您从未离开。
清明时节,我去上山扫墓,把这些年获得的六本烫金荣誉证书,轻轻放在您的墓前。山风温柔地掠过证书扉页,那一刻,我仿佛又感受到您从前抚摸我奖状时的温柔。恍惚间,似乎还能听见您叮嘱我:“奖状要收在樟木箱里,防虫。”
妈妈,如今大苗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产业路修好了,村里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可每当深夜加班,疲惫不堪时,我再也感受不到您那温暖的手为我轻轻擦拭汗水。那些没来得及和您说的家长里短,都被我写进了档案柜里6本民情日记里。
此刻,大苗山的夜晚,万家灯火依次亮起,将整个白云山山谷装点得格外温暖。妈妈,您在天堂能看到吗?您在我心中种下的那颗火种,如今已化作万千星光,照亮了乡村振兴的漫漫长路。等山油茶花再次烂漫开放时,我会带着您的照片,好好跟您讲讲新时代苗乡的故事——那里,永远活在苗岭的晨曦里。
妈妈,我好想您!
儿 静书
2025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