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汽作为国家大三线建设中的一家生产军用卡车的工厂，为保密起见，肇始在地处秦巴大山十堰的东风公司起初叫“红卫工厂”。现在，每天与职工见面的《东风汽车报》最初也称《红卫战报》。

在那个对外称呼“红卫工厂”的火红创业年代，洗澡难，尤其在严冬腊月里，能不挨冻，洗个热水澡可是一件让家家户户都操心的事，想痛痛快快到浴池里洗澡那简直就是个梦想。记得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二汽红火起来了，一些专业厂的浴室也对外开放了。我1980年在十堰读高中时，当时顾家岗附近专业厂中数木材加工厂浴室最好，不仅有淋浴还有浴池可以泡澡了。后来，我在十堰红卫转盘的二汽机械处上班时，在红卫新建的热电厂浴室里有远近闻名的大澡池，我爱到那里泡澡。

我最难忘怀的是国营“红卫浴室”。不过这个“红卫浴室”与二汽十堰没有半点关系。这个浴室位于相隔湖北千里之外的上海复旦大学附近的五角场。当时五角场虽然与现在的繁华无法同日而语。但那时复旦大学周边附近最热闹的地方就数五角场了。在那里有百货商场，有新华书店，有淞沪饭店，有通往市区外滩和四川北路等地方的公共汽车枢纽站。五角场就是复旦大学教职员工和学生们星期天休息日逛街购物游玩的最近地方了。当然红卫浴室也就成了周边居民包括复旦大学教职员工洗澡的地方了！

念兹在兹红卫浴室，是因为红卫浴室见证了我从学龄前幼儿成为小学一年级学生，直到我成为一名初中二年级学生的人之初最美的金色岁月，更见证了慈祥的外公在我成长十五年间对我的舐犊情深和我对外公的无限依恋！

红卫浴室是一幢二层楼的房子，浴室门口有间售票厅。一楼普通休息大厅里沿墙绕了一圈长条木质靠椅，一个挨着一个的木头挂钩也沿着墙顶绕了一圈，澡堂服务员拿着专用长杆熟稔地把客人外套挂到木钩上，靠椅上方有摆放内衣的架子也是围着墙壁绕一圈。二楼的休息大厅比一楼要高档些，按现在说法二楼有点贵宾VIP的味道，一楼属于大众普通消费。二楼休息大厅是一人一位的海绵沙发软质躺椅，还免费送杯热茶，客人洗浴后在躺椅上读读报纸，与同伴聊聊天，听听墙角喇叭盒子里传来的相声歌曲，呷口热茶，或盖上浴巾美美地眯上一觉，是很美的休闲。期间，澡堂服务员还会送来热腾腾的雪白毛巾让客人擦把脸又舒服又提神。

褪下衣服穿上澡堂提供的木屐，趿拉着进了澡堂，是一条过道，过道右边大房间里是大浴池，左边是一件淋浴间，淋浴间比大浴室要小的多，只有几个淋喷头。淋浴不过是泡澡完毕后冲洗一下就可以了。

大浴池就像个小型游泳池，旁边紧挨着一个小池子，小池子上架着厚木头做成像窗户格栅一样的方格，从格子里冒出腾腾热气，那温度要比大池子高多了，掉进去真能把人烫死，上面的格子起到避免烫伤的作用，这个热气腾腾的小池子是专门给爱烫脚丫子的中老年人设置的。常看见老人们坐在格栅上把毛巾塞进热水中，然后再拎出来往脚丫缝缝里烫，从他们的神情上看得出很享受哦。我还见过有耐高温的人，他们干脆躺在木格栅上，享受起桑拿待遇，有人甚至在格栅上美滋滋地打起了呼噜。

浴室上午是不开业的，都是从下午营业到晚上八九点左右吧。每次去洗澡，外公喜欢早早带着我，时常是大澡池中开始就只有我们祖孙二人，我们尽情享受明亮大浴池中清澈的碧水。浴池高处开着一扇既能透气又不易被外窥的翻窗，我至今记得窗下的白墙上写着一行红色美术字“生产必须安全，安全为了生产”。

记忆中我最初根本无法独自进到大池子中间，那我会被淹死的。那时候洗澡都是外公抱着我到澡池中间，让我扑腾一番，权当戏水了。年复一年中不断长高的我慢慢可以踮着脚尖进到澡池中间走一趟了，不过池水还是没过了胸部，我会很憋气，不能在池子中待长。再随着年龄增长，我又长高了，就可以在澡池里随心所欲玩耍，可以如鱼得水在澡池里开心游泳了！

每当想到在我很小的时候，外公先是背着我后来牵着我去红卫浴室洗澡的情形时，《外婆的澎湖湾》悠扬旋律会缥缈地从远处飘进我心中。外公边走边对我绘声绘色讲那些我百听不厌的三国、水浒、西游里面的故事还有许多动人的神话传说，外公嘴里那些如珍珠翡翠般熠熠生辉的故事好听极了，至今还让我回味无穷。每次洗完澡路过一家餐饮店，外公总会给我买一只香喷喷热乎乎的大肉包，或者祖孙两人进店中寻一个位子坐下来乐呵呵地吃碗美味可口小馄饨。

到红卫浴室去洗澡，在我看来就是一生勤劳俭朴的外公最喜欢的享受了。外公通常都在一楼普通休息厅，外公见到澡堂服务员就像见了老朋友一样，他们与外公好像都是淮安一带的老乡。洗完澡后，外公坐着休息时与他们唠嗑，脸上总是充满开心的笑意。有时洗澡后外公还要修一下脚。勤劳的外公退休后一直没歇着，外公与宿舍里的两位退休老人被邻居们推选为大家居住的宿舍看门房，三位老人分早班、中班、晚班三班倒，每周轮换一次。印象中我从踏进小学读书到初中离开上海，外公在门房值班是常态，有时也会调班或请他人顶班。外公离世已经四十多年了，宿舍邻居王英明大哥至今仍然记得我外公的姓名，今年的一天他在“宿舍发小微信群”中对我留言说：周万国老公公是一个非常热心，非常执着，非常认真的老老前辈。老老前辈，就是比我们的父辈还要高龄的老前辈。他总是眯缝着老花眼，来回奔波，任劳任怨地忙忙碌碌。那些年，我们宿舍的居民几乎没有不认识的。用现在的话来说，他就是一个热心公益的志愿者，以至于他的脾气性格，他的音容笑貌，一直到现在都还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1979年元月，我依依不舍地告别外公回到十堰读高中了。外公来信说舍不得我离开他身边，但就像雏鹰长大了，要留也留不住了。遗憾的是慈祥热心勤劳一辈子的外公没有等到我用工资孝敬他的那一天，就在1980年的10月离世了。遗憾的是那个曾经回荡着祖孙温馨笑声的红卫浴室，也因城市拆迁早已不复存在了，我多想再能去红卫浴室洗一次澡呀！

哎！人生旅途上总是不缺席遗憾，也许正是因为有遗憾才会有难以忘怀的绵绵思念，才会从遗憾中汩汩涌出泉水般向上向善成长的不竭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