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已过，秋深了。露台上的花凋谢得差不多了，牵牛花还在尽情绽放，每天早上一簇簇绕着藤蔓吹起喇叭花瓣，晨光照亮纤细的叶脉，小小纤薄的花朵，亦有绸缎般的质感。没开放的花苞像只耳环，开放的花朵向外舒展，有着別的花所不及的狂放气度。早晨沾露才开，午时即已萎谢，闭谢的姿势也刚烈，很像倒挂金钟，收放自如不减姿态。

牵牛花的名字并非来自牛郎织女的传说。南北朝时的本草学家陶弘景说，牵牛花的种子入药可以利水消肿，“此药始出田野，人牵牛谢药，故以名之。”意思是因为患者拉了头牛来酬谢医生，才得名“牵牛”。在日本，牵牛花叫做朝颜，在茶道侘寂风格中是上品。

牵牛花是小时候的花，每年夏天就在院子的篱笆上肆意生长。一直开到深秋，开满了整个童年。那时候早晨也是紫色的，迎着晨雾和早起的太阳，带着露水的花朵，紫色显得更加好看，总让我忍不住多看几眼。家户人家都喜欢种牵牛花，不仅是为了让院子看起来好看点，还因为牵牛花的叶子对蚊虫叮咬，也对蜈蚣、黄蜂叮咬伤，也很有药效作用。

上小学的时候，老师让学生带些绿植到教室。我挖了一棵紫红色的牵牛花苗拿到学校，儿时的我丝毫不知道这种花要搭架子爬藤。班主任找来几根树枝牵引它顺着窗棂子爬，开花的时候整个教室显得格外美，美术老师还带着我们上牵牛花写生课。学国画入门必学画牵牛花，简单易学，寓意圆满。齐白石先生平生最爱画牵牛花，常到梅兰芳先生家去赏牵牛花，梅家爱种牵牛花多达上百种，齐白石先生给梅家的花又画画又写诗：“百本牵牛花碗大，三年无梦到梅家。”画里画外，乡野草花朴实灿漫的生命力，也是我最初的美学启蒙。

英语老师告诉我们，牵牛花英文名字是morning glory时，一下就被打动了，是谁这么有心，给它起了一个这么好听又贴切的名字。语文老师说起牵牛花更是津津乐道，《红楼梦》里巧姐抽花签对应的是牵牛花，暗合她流落乡村的结局。

郁达夫在《故都的秋》里说：“牵牛花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色最下。”花儿无论什么颜色，都是好看的，特别喜欢杨万里用“碧蓝茜翠”形容牵牛花，最为贴切不过了。

我之所以对牵牛花有如此偏爱，归因对于童年无忧无虑的记忆，它是一份不可缺少的存在。这些年无论走到哪儿，我都会种几棵牵牛花，它皮实好养活，能从夏天开到秋天，只给它一点清水，而它会还给灿烂的微笑，还有坚毅的生命力，就这样静默地跟着我远走四方。早上一起床打开窗，就能看到淡蓝轻紫的花朵，顿时感觉一阵清凉。原来牵牛花的花语，是平静。一庭秋雨后，萧索的清秋被活泼开朗的牵牛花缠绕得姹紫嫣红，已温暖人心了。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每天清晨去看牵牛花开了几朵，成为生活中的小确幸。看看牵牛花的藤茎如何伸展，花都能随缘应对，安静地环绕着开开落落，个个仰头吹奏的小喇叭奋进向上，那简单朴素又朝气蓬勃的风度，应该就是内在的物华吧！就这么着做到了天地随和，自是舒展花叶看世间来去，平静、丰富、充实、满足。